【甘隼】无标题
(上)
严格来说,甘雨并不嗜睡。
她虽数千岁有余,但在仙人仙兽多如过江之鲫的璃月中位属青年一辈,岁月还没能使她灵魂上的莹光黯淡。因此,与那些所谓的“老家伙”不同,她并不需要长时间的睡眠来规避磨损。
只是璃月正处在从神治过渡到人治的风口浪尖,肩负在她身上的担子远比她想象中更重。数日伏案不眠是这位月海亭秘书长的常态。针对璃月民众的舆论把控,不可放任自流也不可矫枉过正;与其余六国在外交上的斡旋、试探掌舵者的态度,不可铁血强硬也不可退却软弱……
在绵密得让人喘不过气的工作日程中,除却对事务的精确运筹及处理的效率性,甘雨最需要的,是在结项之后短暂的空隙中,见缝插针地休息。
她喜爱璃月的山川,并非全然因为自己兽类的天性,更是因为她的身心只有在自然中才能获得真正的宁静。案牍并不会使仙兽劳形,却在积年累月中让她的精神布满沉疴。
在闲宁的时刻,她常常远离尘嚣,重归山野,以天地为席被。有时是在山间的凉亭伴着习习的风入眠;有时是鲜花盛开的草甸,馥郁香气陶人醉;有时是在清幽竹篁和着虫鸣;有时在水流叮咚的溪谷中,她卧在一块平整的冰凉岩石上,聆听身体燥热逐渐平息的愉悦。
甘雨并不厌恶寂寞,对于非人之物而言,独处是漫长寿命中永不变心的伴侣。她早已习惯在望不到尽头的岁月中踽踽独行。与人同行的日子宛如油星溅入水中,融不进,沉不下。她从尘世喧哗中执伞穿行而过,人间烟火如雨水般打湿她的伞面,徒留满地泥泞和浑身萧索。
在为须弥大书记官接风洗尘的宴会结束后,灰濛濛的天际下起小雨。
甘雨伸出手,雨丝飘落的凉意让她不由自主心生愉悦。
她拾起搁在一旁的油纸伞。这时,身旁走过来一个人。
“艾尔海森先生?”甘雨回过头,见到来者时愣了愣。
身材高大的男人向她点头致意,而后抬腿跨入雨幕。
“请……请等一下!”她出声挽留,只是在开口的那一刻心中生出懊悔和犹疑。
这样做,会不会有些轻浮了呢?
艾尔海森回眸。甘雨与他对视,像是雨水洗去了那道陌生的隔膜,他的模样终于在她视野中清晰起来。
好奇特的撞色眼睛……瞳孔竟然是赤金的吗?
甘雨斟酌着开口:“我这里有伞,如果,如果您不介意的话……毕竟天色不早了,地面湿滑,雨也不知何时停歇……我与您一道回去吧。”
出人意料地,艾尔海森点点头。
“那就麻烦您了,甘雨小姐。至于撑伞的工作,请交给我代劳。”
欸……欸?!
等甘雨回过神来,她已经与艾尔海森一同行于伞下。
怎么会这样……按照璃月的礼仪客套,艾尔海森不应该与她拉扯推拒一两个回合,然后逃也似地冒雨离开吗……?
虽然显得甘雨有些自私,但她方才确实是这样想的。
唉……她怎么忘记了,艾尔海森先生并不是璃月人呀!
湿气将青石地砖洇得宛如化不开的浓墨。夜色愈深,行人渐稀。路上似乎只剩下他们二人,周遭安静得不像话,只能听见鞋底碾碎雨滴的声音,一个脚步沉稳矫健,一个脚步轻快急促。
甘雨悄悄侧头。她的身量方接近他的肩膀,因此余光只能瞥见艾尔海森优美的下颌线。
她的油纸伞不算大,张开后只能堪堪遮住两个人的身形——或许伞的主人并没有想过以后有朝一日会与人执伞并肩而行。甘雨几乎能听到两人衣料碰撞摩挲的声响。
这距离过于暧昧。油纸伞没有弧度,近乎与地面平行,可就算这样开阔的空间,也因为湿热黏腻的空气而合拢收缩,似乎把他们困在一个四方狭隘的私人天地。
甘雨虽不是话多的性子,但这安静还是逐渐让她难以忍受。
“艾尔海森先生,恕我冒昧,您好像不怎么喜欢雨天?”
艾尔海森望了她一眼,眉梢的弧度有些惊讶:“是这样。因为我靴子款式的缘故,很容易漏进沙子和雨水。所以我并不喜欢雨天,也不喜欢沙漠。”
没想到是这个答案,甘雨一愣。
艾尔海森在接风宴上的应酬表现得滴水不漏,哪怕是在令人放松的场合,他也秉持着公事公办的态度,不打官腔,话语干净利落、绝不拖泥带水。这让甘雨下意识以为这位大书记官天性不好接近,哪怕是私底下也会毫不懈怠。
但他此刻回答直白而真诚,冲淡了甘雨内心的紧张拘束。
“甘雨小姐,你很喜欢雨天?”
甘雨黄紫晶般的眸子闪动着点点头,嗅到雨水中混合的清新草木香让她心情舒畅:“植物需要夏日的雨露,它们饱饮后充盈的欢呼令人喜悦……啊、抱歉,我又说了些奇怪的话,请您不要见怪。”
艾尔海森摇头。他一早便知璃月现行的掌舵者中仍不乏仙人仙兽,因此并不对甘雨的特异之处感到惊异。
“这是私人时间,所以但说无妨。身为月海亭的秘书长,拥有过人之处是很正常的。我不会介怀,希望您也不要介怀。”
私人时间……吗?
“……最重要的一点,是我很少有余裕的时光像这般雨中漫步。朦胧细雨中,来往者行色匆匆,不会有人对我的……外形投以惊奇的目光。似乎唯有此时此刻的我才真正融入了璃月港,拥有了常人所拥有的不起眼的雨夜。”
甘雨微微笑起来。她并不悲伤,只是有某种柔和的寂寞在她眼底流淌。
“更何况,私人时间对我而言,也有些奢侈了。”
她话锋一转,向艾尔海森抛出自己好奇已久的疑问:“您似乎并不喜爱社交?”
“如何见得?”
“因为我从来没见过自己主动以酒代祝酒辞的客人。就连性格活泼如百闻百识百晓她们,也不敢劝您的酒呢……当然,您为人很和善,只是没有显露出来。”
“你说祝酒?璃月有句古话,【善饮者不待劝,绝饮者不能劝】。显然,我是前者。”
他们走过木桥,流淌的溪水若飞珠溅玉,白浪翻滚着向雾气深处延伸。
不知怎地,甘雨脑海中浮现了前几日翻阅的稻妻恋爱小说。
小桥,雨天。一把伞,两个人。
这在稻妻文化里似乎叫作“相合伞”……
如此一想,她的脸颊不可自控地烧起来。
好在艾尔海森并没有发觉她的异样。他继续道:“以及,我的确对社交不感兴趣。”
“我并不否认社交存在的意义。只是我并不热衷于社交。所幸,大多数人出于忌惮,也不会与我建立亲密的社会关系。”
甘雨轻轻“啊”了一声。她小心翼翼试探道:“您不会感到寂寞吗?”
“并不会。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己舒适的生活。对我而言,这种【舒适】的尺度不需要向外大量辐射人际关系,因为这甚至可能会让我困扰。”
“但像月海亭的另外三位秘书,广结善缘既是她们的优秀之处,亦体现了她们的天性——一种以集体的情感交互为食,又将能量反哺于她们的社会关系网的天性。人类这样复杂庞大的群体,正是因为拥有她们这样才能的人,才能缔结更加牢固、更加团结的联系。”
甘雨好一会没说话。
良久,她喃喃:“这样吗……艾尔海森先生,真是个活得通透的人。”
他们很快走近甘雨的住处,在屋檐下驻足。
“很高兴能够与您交谈。今晚……我可能有诸多失言之处,还望您海涵。”
“并没有。能够聆听他人的心事,对我来讲是一种不可多得的荣幸。”
“欸、是吗?我还以为对您来说是一种叨扰……总之,雨还下着,伞您拿去遮雨,下次见面还我便是。”
艾尔海森迟疑了一下,向她道别,撑伞离开了。
他转身的刹那,甘雨敏锐地注意到他半肩披风上较其他区域的水痕。
相比之下,她身上算不得干燥,却也弥足清爽。
荣幸吗……
她遥望着烟雨飘摇中他如气体般淡去的身影,咀嚼着这个词。
艾尔海森先生,这也是我的荣幸。
(下)
天气真好啊……
甘雨行于山间小路上。日光舒朗,花香晕染了午后的暖风,却砂木为无穷无尽的旷野镀上一层金黄——蓝天、碧水荡悠悠,大雁掠过天际,钓船吆喝着归村。满目鲜活。
她就这样眯起眼睛驻足凝望了会,心情闲适惬意。半晌,肚子却咕噜噜叫起来。
因事务繁忙,甘雨并没有吃早饭。巧的是,归道途中她遇见了自己的师父。对方不顾自己婉拒,拉着她品尝用【机关烹饪神机】制作出的新品甜点——雪花酥。
甘雨曾品尝过雪花酥,一种将棉花糖和黄油加热融化,混入花生、杏仁、果干等零碎材料后晾干的酥软甜品。当然,对她来说甜度还是过高了。因此,甘雨往往只吃一小块。但当留云借风真君从炉子里端上来一整块比猪扇骨还大的雪花酥时,她不禁害怕地往后缩了缩。
“甘雨,饿了吧,快来尝尝。”
甘雨拿起一旁的筷子,用力戳了一下,却插不进去,连半点凹痕都每留下。雪花酥,哦不,不知道现如今它是否对得起这个名号——竟硬邦邦得像块石头。
“师父,您在里面加了什么?”
留云轻咳一声:“本仙原本了购置一盒黄油,却忘记这是易变质的食材,没有给它施加贮藏的法术,加之天气炎热……于是本仙找了相对合适的替代品——麦芽糖。是本仙失算了,未曾料它凝固后如此坚硬……”
正说着,甘雨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撬了一小块下来,放入口中。
留云见她两腮鼓动,脸上的表情却说不出好还是不好,原本满怀自信的内心不禁有些惴惴不安:“怎么样?味道如何?”
甘雨艰难地把雪花酥咽下,朝师父露出清浅的微笑:“软糯香酥,入口即化,真真如雪花一般。棉花糖中掺杂着各类干果,嚼之满口生香。”
而后喜笑颜开的留云把整块新鲜出炉的雪花酥用盒子盛好,塞入她怀中。
甘雨边走边叹气。
太甜了,已经到了发腻的地步——而那麦芽糖又如此黏牙,以至于仅仅拇指大的小块就让她上下牙齿险些永远粘在一起,却不顶饱。
所幸路上偶遇了曾经帮扶过的老太太,热情挽留她小坐,亲手为她斟茶。茶水的清苦冲淡了口中的甜味。临行前又塞给她一包桂花糕。
因此,饥肠辘辘的甘雨心虚地左顾右盼了下,而后三两下爬上枝叶茂密的却砂木。借风流云真君行迹飘逸,偶有心血来潮便复而折返。如果让她看见自己吃的不是雪花酥而是别人家赠予的桂花糕,师父面上不显,心中恐怕会为之难过不平许久。
她掀开细致包裹的帕子,取出一块桂花糕塞进嘴里。
只是寻常人家的吃食,尝起来并不似技艺高超的名厨那般细腻,口感却糯糯的,桂花清香甜而不腻。
胃部被填充后,甘雨满足的长吁一口气。在枝叶荫蔽之下,草木的清新气味裹挟着困意,将她毫无预兆地扯入梦境之中。
不知过了多久,一人执伞走到她倚睡的树下。
那人望着她如婴儿般蜷缩在枝杈间,呼吸间引起细小的伏动,俨然一副熟睡的模样。于是他放下伞,悄无声息地坐下,从怀中掏出一卷书,曲膝翻阅起来。
来人便是艾尔海森。他与璃月接洽完毕,不日后便启程离开。原想将伞物归原主,不料月海亭告知他甘雨并不在璃月港,而是前往别处去了。
事成之后,他满身清闲,于是按照那人指点的方向出了城。本是寻觅偶遇,却也极巧,在出城不久后便撞见甘雨窝在树上小憩。
月海亭其他秘书拜托他为甘雨传达消息。但艾尔海森想到月海亭并不像失去主心骨那样群龙无首,又想起她平日因加班工作产生的疲态,于是无意惊扰她安稳的睡眠。
他阅读的那本书,是璃月当地的志怪小说,名为《绝云记闻》。书中记载的大部分神仙轶事、鬼怪妖兽,已不可考证。但艾尔海森知晓,在仙人眷顾的璃月,这些民俗杂谈大多并非空穴来风。
他翻开新的一卷,“麒麟”二字跃入眼前。
“根据一则民间传说,早在数千年前,优雅的麒麟一族中已有与尚且愚蛮的凡人相亲者。
传说在数千年前的蛮荒时代,人们以茭荷为衣,香叶为裳。
某个夜里,一位采药人在群山中的一处池塘沐浴,却不料散落池边的衣物被偶然经过的麒麟啃食。尚且年幼的仙兽并不懂得人的羞耻与私欲,也并未学会仙兽行走凡间的道理。
为补偿自己鲁莽的行为,也为了避免仙人的超凡外表惊吓到脆弱的凡人,她便化为人的模样,趁满月的幽光遍洒池塘时,出现在采药人的面前。
年幼的仙兽终究不懂得人的羞耻与私欲。在清冷的月光下,萤火点点的山林中,以露珠为衣、月光为裙,她与懵懂的凡人结伴嬉游,游荡芳花与幽篁之间,向他介绍众仙的洞府,与他解读鸟兽的语言,又在静夜的虫鸣之中浅睡,共同沉入悠古的梦想……
待到第一缕晨光落在采药人的脸上,将他惊醒时,高贵的仙兽早已不见踪影。
那之后的故事,民话众说纷纭。有人说,后来某天夜里,麒麟衔来一个竹篮,放在采药人家门前,便从此隐入月光与轻雾中,当采药人出门查看时,才发现竹篮里正安睡着一个幼儿。
也有人说,麒麟从此与凡人一同生活,生儿育女,习惯了人间的烟火……
无论千年古事的真相如何,优雅的仙兽今日依旧与璃月的万民同行,依旧隐居在熙攘的人海中,等待着终有一日岩王帝君的再次呼召。”
未待艾尔海森读到下一卷,他听到头顶隐约有窸窸窣窣的动静。
他放下书,似有预感地直起身,望向树干上伏着的身影。只见甘雨动了动,上半身缓缓下滑,竟是将从高处坠落。
艾尔海森来不及出声警醒,只得伸出手臂。
他眼前一花,手臂一沉。一个身躯,盈着琉璃百合的清香,宛如满树琪花在风中扑簌簌坠落,尽数投入他怀中。
甘雨在梦中不慎脚下踩空,失重感让她豁然睁开双眼。头晕目眩后,她才发觉自己的脸颊埋在一片柔软中。
嘭,嘭,嘭。平稳有力的心跳,擂鼓般震颤着她的耳畔。
在她意识到自己趴在什么地方之后,先是惊愕,而后是一阵战栗般的羞愧。
那是一种暧昧到近乎呼吸交缠的距离。她能看到他的长睫如柳枝映入翠绿的湖面,湖水像冰冷的镜子,天光折射出她的剪影。
甘雨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艾尔海森身上下来。一把火从她的脸烧到了脖子,她结巴道:“对……对不起,艾尔海森先生!没有砸到您吧?”
“没有关系。树并不高,加之你也不重。”艾尔海森垂头,瞥了眼自己的手臂。她出乎意料地轻,躺在自己臂弯里,就像只择木而栖的飞翮。
哪怕甘雨见证流年三千余载,也从未遇见如此令人尴尬的情形。她不敢再看艾尔海森的眼睛,讷讷道:“是……是我不好,竟然在这种危险的地方睡着……让您见笑了。”
“不必致歉。甘雨小姐,您经常在野外露宿吗?”
“嗯、虽然称不上是常事。休息不足的空闲,疲惫感会很强烈,但往往找不到合适的处所补眠,所以只能找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小睡一会……至于野外,我已经习惯了。”
言罢,甘雨有些不安。因为曾有很多相熟的朋友并不赞成她加班加点的工作狂作息,每次见她昏昏欲睡的模样总要规劝几句。
她也见识过艾尔海森的工作态度——上班办事高效简洁,下班时间分秒不差,私人时间绝不谈及工作。
这样的人,对自己这样超负荷运转的工作方式,大抵是不认同的吧……
但艾尔海森只是点了点头,将油纸伞还给她,并告知她月海亭的消息。
二人便一同踏上归程。
甘雨眼角余光扫过艾尔海森平静的侧颜,她张了张口,鼓足勇气问:“艾尔海森先生,似乎不怎么喜欢加班?”
她微微垂首,淡蓝色的发尾随之摇晃,露出雪白的脖颈。
不知为何,艾尔海森心中一动。
“嗯。既然能够在工作时间处理好所有事务,那么也没有主动加班的理由。你对我的工作方式很好奇?”
“是、是的。毕竟我很少见到您这样的人,能够很好地平衡工作和休息时间,同时心态又稳定得像璃月港口的灯塔。从未见过您因为什么事手忙脚乱,从不刻意迎合他人的意愿,却能按照自己的工作规律将事务处理得井井有条……”甘雨的语气半是钦佩半是向往。她虽然打点璃月港上下千年,如鱼得水般得心应手,却时常从身到心感到深深地疲倦。她有时候不由得思索,或许她不该这样事事亲力亲为?也许,她应该给予同伴更多的信任?
“书记官的工作没有月海亭那般复杂。对我来说,这是一份简单的职业。与其说我们是决策者,不如说我们是聆听者和记录者,远不如你们需要实干。成功不是我们的荣耀,失败也不是我们的过错。”
“这份工作恰好符合我对生活的需求,但也仅此而已。并不像甘雨小姐,你和你的工作,是互相成就的关系。”
接着,艾尔海森讲述了一件事。
此次前往璃月的并不仅仅有须弥的使节。与艾尔海森一同乘船前往的,还有稻妻和纳塔的专员,以及枫丹的一位商业联合会主席。但是,这位主席并非携公务而来,而是带着丈夫和女儿来到璃月游玩。
他们甫一下船,驻足港口等待的甘雨只是平淡地扫了熙熙攘攘的人群一眼,甚至没有望向其他乘客,便立刻认出了几位使者和主席的面孔。但艾尔海森可以肯定的是,出于个人请求,小吉祥草王并没有把艾尔海森的任何影像资料对外公开。
而作为游客的主席也受到了接待。在甘雨得知主席的来意时,她的眼中闪烁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神采。与接待使节的惯常笑容不同,那笑似乎是发自内心的真心实意、激动和欣慰。
“你对璃月抱有爱与责任。想必璃月子民大多如此。因此不必感到寂寞。”
爱吗?她是……热爱这份工作的吗?契约让她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为璃月奔走,她本以为……那或许是习惯。
艾尔海森伸出手,在甘雨疑惑的眼神中,从她发梢轻轻取下却砂木的落叶,动作之温柔,仿佛是捉鱼的孩子,小心翼翼绕开盛开的荷花,生怕惊扰了停在蕊间的红蜻蜓。
他似乎笑了,又似乎没有。只是摊开那本《绝云记闻》,将这片扇形的金色叶片夹入书页之中。
仅一瞬间,外界的声音仿佛都消失了,甘雨只能听见自己失序的心跳,如二人的脚步声那般咚咚作响。
“不日后我将返回须弥。希望我们有缘再会。”
当艾尔海森与她分别,她仿佛还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。咚咚,咚咚。
甘雨本以为这次的相遇只是一场偶然,如同她漫长寿命中大多过客那般,萍水相逢,再无相见之日。
但是缘分向来不分青红皂白。她与他再度重逢。这次甘雨思索了很久,那种灵魂上的悸动让她决意尝试一件从未做过的事——
那就是与人相爱。
麒麟为自然孕化,近乎与天地同寿。魔神战争结束后新生麒麟数量锐减,世间再难觅其踪。本就是离群索居的种族。于是她孤独了三千年之久。
在幕天席地的日子里,甘雨瞭望着天上的星星,侧耳聆听大地的心跳。
她从未想过,与鲜活的心跳声同眠会是什么感觉。
咚咚,咚咚。她贴在艾尔海森的胸前。
晨光透过窗棂,不远不近地洒在床头。得益于勤练自律的作息,艾尔海森在铃响很久以前就醒来了。
他睁着眼,毫无睡意,却并没有抽身起床的想法。
究竟是床榻太过柔软,还是……?
耳畔传来平稳的呼吸声。艾尔海森侧过身子,指尖蹭过甘雨微凉的发梢。
她只露了半边脸,另外半边陷进棉质布料里,精致的睡颜宛如稚嫩的洋娃娃,颊侧的婴儿肥被压得稍稍变形。
她无知无觉地浅张着嘴,显然浸入酣眠无法自拔。
蓝色长发铺满少女的肩头。他撩起其中一缕,轻轻摩挲。光滑的发丝温驯地躺在手心,在修长的手指间缠绕蔓生。
铃响了。艾尔海森伸手关掉闹铃。指针发出细小的咔哒声,继续向前一格一格走动。
他松开甘雨的头发,正准备撑起身子,手掌却被人拉住了。
甘雨察觉他要起床,于是迷迷糊糊拽住他。
她睫羽阖拢,握住他漂亮的指背,小动物那样亲昵地吻了吻。干燥的唇贴在细腻的肌肤上眷恋地停留一会。
“早安。”
她自己都没察觉,半梦半醒的少女声音宛如甜糯的桂花糕。
艾尔海森冷冽的眉眼微微松弛。
昨天她又熬夜加班了,是应该好好休息会。
艾尔海森离开后,甘雨朝空出的凹陷挪了挪。恋人身上清冷的气息如森林的细雨般渗入每一处缝隙,她又翻了个身,让那种令人心安的静谧如茧般包裹住自己。
如同陷入艾尔海森的怀抱,她再次满足地入睡。
评论(10)